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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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馬車疾馳,魏昭掀開藍布簾一角,朝後看去,寺廟在雨霧中模糊,馬車行到一個岔路口,魏昭問;“興伯,前面小路通萱陽城嗎?”

“通,近一半路程。”

眼看著到岔路口,魏昭突然說;“走小路。”

“姑娘,今下雨,下路怕不好走。”

興伯以為姑娘著急趕路。

“無妨。”只要關城門前能趕到就行。

周興趕車下了官道,拐向左側一條窄路。

桂嬤嬤暗想,姑娘年紀不大,心思縝密,有時太過小心了,跟深閨中沒經歷風雨的千金小姐就是不一樣。

梁榮騎馬上了官道,一路快馬加鞭,一口氣追到城門口,連魏昭人影子沒看見,勒馬,站住,思忖片刻,問看守城門士卒,“可有一輛馬車進城。”

雨一直未停,官道幾乎看不見行人,沒有馬車。

看守城門的士卒說:“有一輛馬車不知哪家女眷,也就過去半柱□□夫。”

魏昭的馬車走小路,抄近道,舊官道有段路面不平坦,耽擱些功夫,梁榮騎馬,輕便,因此前後腳進城。

梁榮懊惱,玉面陰沈,用力甩了一下馬鞭,甚為惋惜。

魏昭的馬車進入萱陽城中,雨停了,萱草半卷布簾,萱陽城人煙稠密,街市繁華,魏昭喟嘆,離開萱陽城已十年了。

萱陽城街道兩旁店鋪林立,官道上車轎往來,行人漸漸多了,馬車放慢速度,不久,看見前方一座府邸,朱漆廣亮大門,厚重古樸,門口臥著一對石獅子。

常安跳下車,走上前扣打門環,看門家仆打開宅院大門,馬車徐徐進了魏府,在一進院停住,常安拿下長條矮凳,桂嬤嬤和書香、萱草先下車,魏昭搭著書香的手,踩著矮凳下車。

一乘軟轎已等在哪裏,魏昭換乘小轎,兩個粗壯的婆子擡轎,桂嬤嬤和書香、萱草跟在轎旁,走了一射之地,在垂花門前落轎。

書香扶著小姐下轎,外院的一個管事媳婦領著兩個仆婦等在轎下,不由朝魏昭打量,四姑娘穿戴有些寒酸,半舊的靛藍色衣裙,顯老氣,四姑娘的生母在她尚在繈褓時被魏家以善妒出妻,四姑娘在魏府沒有靠山。

輕慢地略福了福,“四姑娘,老太太在同禧堂等姑娘,念叨姑娘今晚趕不回來,正要著人去看看。”

“前面帶路。”

魏昭正眼沒看她,徑直走進垂花門,管事媳婦看四小姐年輕,卻自有一股淩人氣勢,令人不敢小覷,忙疾走兩步,趕在姑娘前面,領著一行人往魏老太太住的同禧堂。

看見魏昭一行人影子,站在院門口張望的丫鬟一疊聲往裏通傳,“來了,來了,快報老太太,四姑娘來了。”

上房院子裏站滿下人,府裏的下人們放下手裏的活計,都來看這位三房嫡出的小姐。

魏昭上了臺階,走到同禧堂門口,腳步微頓,魏府的一切對她來說很陌生,幼年的記憶,沒有留下什麽痕跡。

丫鬟打起撒花門簾,往裏回話:“四姑娘到了。”

帶路的管事媳婦,看四姑娘淡定從容,生出幾分敬畏,提醒,“姑娘註意腳下。”

跨過門檻,一道紫檀底座十二扇富貴牡丹絹繡屏風,象征著富貴殷實。

魏昭自離開,極少想起魏家人,只是當初年幼之時,初到鄉下夢見魏府,自己的閨房,餘下沒什麽印象了。

轉過屏風的剎那,魏昭眸光斂起,低眉順目,餘光瞥見偌大的堂屋坐著站著,滿屋的人,正中羅漢塌上坐著的老婦人,富貴之態,想必那就是她的祖母,兩側椅子上坐著三個中年婦人,身後站著兩位姑娘,妾、丫鬟仆婦。

滿堂錦衣華服,珠圍翠繞,越發顯得這位四姑娘穿戴寒酸,暗色衣裙,突顯身子單薄,面色蒼白,連旁邊站立的丫鬟的穿戴都比她光鮮。

魏昭快走幾步,倒身下拜,“孫女拜見祖母。”

“昭丫頭,過來。”

魏老太太叫她,魏昭看祖母臉上笑容慈祥。

走到跟前,喚了一聲,“祖母。”聲音有些哽咽。

魏老太太抓住她的手,讓她坐在自己身旁,和藹地說:“讓祖母看看。”

聞言,魏昭微微擡起頭,對上魏老太太的目光,魏昭感覺那抓著自己手的一雙手本能松開,須臾神色間冷了,剎那便恢覆常態,那雙渾濁的眼睛浮起笑意,上下打量她。

魏老太太前後變化只一瞬間,魏昭卻看得清楚,輕咳了兩聲,白著臉,趕緊抽出腋下繡帕低頭掩住,

魏老太太微不可察地朝旁躲了躲,笑容僵了僵,卻有幾分牽強,拍了拍她的手,“昭丫頭長成大姑娘了,就是身子骨太羸弱了。”

魏昭掩口,當她咳嗽時,祖母眼底的失望,瞬間被她捕捉到了,距離太近自己沒看錯。

明明不喜歡,卻還做出祖孫情深,魏老太太掩飾住真實情緒,冷漠卻在不經意間流露。

魏昭又急咳了幾聲,咳出眼淚,書香忙上前給她拍背順氣,魏老太太皺了下眉頭,“昭丫頭,你小時候的咳喘病癥還沒好利落?”

魏昭喘息片刻,細弱的聲音答道;“秋涼就犯,夏季好一些。”

“你去見見你母親伯母和姊妹們。”魏老太太說。

魏昭站起身,老太太身邊的貼身大丫鬟,帶著她,走到右下首第二把玫瑰椅上坐著的,綾羅綢緞裹身的中年婦人面前,介紹,“三太太,姑娘的母親。”

繼母朱氏,容長臉,樣貌普通的婦人,只是薄薄的兩片唇,看上去有幾分刻薄。

魏昭蹲身恭敬地行禮,“女兒拜見母親。”

“不用多禮了。”

繼母朱氏看了她兩眼,目光好像刀子刮過,眼底冰涼,魏昭細品她心底一定是厭惡自己的。

魏昭生母嚴氏在女兒一歲時,被丈夫以善妒之條休妻,送回娘家,父親魏廉在魏昭三歲時續娶,朱氏進門。

朱氏進門不到半年,魏昭離開魏府,魏昭不解,一個幼小無知的嫡女,繼母頂多不喜,不知厭惡從何而來,嫡女出嫁,為婆家人,不像庶子,跟嫡子爭家產。

魏昭走到右首第一座位四十出頭的婦人面前,朱氏說;“這是你大伯母。”

魏昭拜見,大太太高氏滿面笑容,親熱地扶起她,“四姑娘,以後在府裏住下,缺什麽短什麽跟大伯母說。”

魏府大太太掌家,魏昭祖父曾位列三公,告老歸鄉,已仙逝十幾年,魏家子孫不成器,魏家三兄弟,只有三爺魏廉是官身,任郡主薄文職。

魏家二爺是庶出,魏昭見過二伯母,二太太容氏溫婉謙和,問她病情,非真關心,不過是面子情。

這時,外間丫鬟喊,“三爺回府了。”

一個穿石青緞夾袍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,魏昭看向親生父親,數年未見,彼此生疏,每每想起,記不得父親的面容,據桂嬤嬤說,她四歲離開魏家前,沒見過父親幾面。

魏廉已屆中年,儒雅清雋,透著滄桑疲憊。

魏昭迎上前,行禮,“女兒拜見父親。”

“昭兒幾時到的?”

沒有父女重逢的喜悅,魏廉語氣平淡。

“剛到家。”

魏昭擡起頭,父親魏廉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臉上,瞬間表情僵住,唇角抽了抽,別過臉,魏昭觀其側顏,唇角緊抿,眉頭微蹙。

父女親情果然薄涼。

從來沒享受過父愛,無所謂失去,不奢望,也沒有怨懟。

魏廉繞過她,走到老太太坐的羅漢塌前,“母親,兒子回來了。”

魏昭走去跟姐妹們相見,大姑娘已出閣,二姑娘魏蓁拉著她的手,“四妹。”魏昭對這二姐陌生,魏蓁是大房嫡女,長她兩歲,今年十六歲,破瓜之年,杏眼明眸,艷麗無雙。

三姑娘魏萱喚了聲,“四妹。”只站著沒動,並不親熱。

魏昭掃過站在繼母朱氏身後的穿官綠褙子的婦人,魏萱跟她長得極像,柳葉眉,一雙含情目,嫵媚動人,這大概就是父親的妾薛姨娘,薛姨娘原來是魏廉的貼身丫鬟,生下魏萱,擡了姨娘。

跟薛姨娘並排站在朱氏身後的,年紀相仿的穿湘色裙的婦人,面容清秀溫婉,大概就是生下三房庶長子的董姨娘。

兩個妾規規矩矩地站著,不敢亂瞅亂看,外間說繼母朱氏性情乖張,對待妾及庶出子女刻薄寡恩,看來傳言不虛。

朱氏朝身後站著董姨娘問:“泓兒怎麽沒看見?”

董姨娘朝朱氏溜了一眼,趕緊說:“泓哥說下學過來。”

董姨娘是小戶人家出身的良妾。

通房玉琴站在朱氏身旁,看朱氏要喝茶,趕緊端過茶盅,這個玉琴是朱氏的陪房丫鬟,朱氏為了彈壓薛、董二妾,開臉放在屋裏,籠絡丈夫,給自己做個幫手。

奶娘領過來一個男孩,柔聲告訴,“這是四姐。”

男孩四五歲,圓頭圓腦,仰頭看魏昭,魏昭摸摸他的頭,“你就是小寶。”

男孩脆生生答道,“你是四姐,這個四姐我沒見過。”

奶娘笑看魏昭,“四姑娘剛回府,難怪小爺不認識。”

魏昭朝父親魏廉看一眼,魏廉背身站立,正跟老太太說話,後背微駝,三房一妻二妾一通房,父親求仁得仁,一嫡一庶二子,一嫡一庶二女,他過得好像並不滋潤。

大太太高氏在旁問:“四姑娘一路辛苦,還沒用晚飯吧?”

大太太高氏當家,面上事事周到。

“半路遇雨,在寺廟裏用過齋飯。”魏昭據實答道。

那廂魏廉站了一會,賠笑對老太太說:“母親,兒子外面有點事,”

“你忙去吧!”

魏廉退出去,沒看女兒魏昭一眼。

魏老太太招呼魏昭,魏昭走過去,坐在老太太身邊,沒敢太靠近,魏老太太閑話問,“昭丫頭,在莊子上這幾年,閑著做些什麽?”

“回祖母,孫女跟著桂嬤嬤學女紅,身子不好,不敢太累著,女紅學得四不像。”

魏昭微垂頭,虛弱地微笑著回答,像是多說了話,背過身,咳了兩聲。

老太太盯著她看,“你身子骨弱,宜靜養,少動針線,趕明兒大夫到府裏給我請平安脈,我叫大夫給你也看看。”

話語慈祥,眼睛卻騙不了人,沒有一點溫度,魏老太太城府深,心思不是旁人能忖度。

“謝祖母,孫女累祖母費心,孫女不孝。”

放眼滿堂都是親骨肉,卻如同陌路,張張笑臉,饒是堂屋裏溫暖如春,魏昭心底寒涼一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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